回忆成长的过程，便会发现，本以为是自己独特的体验，原来却是一代人所共有。小人书，就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记忆。

小人书也叫连环画，就是把一幅幅单独的图画连续起来，有头有尾、情节不断，从而表达一个完整的故事。小人书图文并茂，不但绘画精美，文字功底也是非同一般，每页下面短短的两三行文字，把这页的内容简明扼要地解释明了，增一字或减一字都是损伤。试想，一部古典文学名著几十万甚至上百万字，在连环画里仅有区区几千字就把故事给讲透了，具有这种绘画艺术水平和文字处理能力的都是大师。小人书是通俗的叫法，因大都是64开本，可以随意放进口袋里，又称“口袋书”。

“小人书”虽小，却藏着一个大大的世界。凡文学的种种，戏剧、电影、小说、幽默故事、古今中外名著，都可以用小人书的样式表现出来。故事当然是简化的，三言两语之间，一个个历史故事伴随着跌宕起伏的情节进入孩子的心田。即使是大人们讲给小孩子的那些历史典故、民间传说、古典小说的情节人物，往往也是从小人书中得到的。小人书对文学的普及功不可没。

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看小人书的，那个年代的人们都爱看小人书。大人们在田边地头，小人们在课余时间都会看小人书。趁着别人看完了，自己拿过来翻看，即使不识几个字，也能把一本小人书从头翻到尾。因为孩童时认识世界是从具象开始的，从实际事物到概念的产生，其中的过渡往往需要图画来做桥梁，文字与物像的对应，或多过少都会给我们认识上的启示。小人书的特点就在于即使是一个字都不认识的孩子，拿起小人书看时，同样可以随着画面的引导而一页页翻下去，并感受那朦胧的情节。

我看小人书记忆最深的是在我姨妈家的楼上，他们家有好多小人书。那些书是买给几个老表看的，我也沾了光。说有好多，实际只有四五十本，但在那个年代，已是不少。姨妈知道我爱看书，到了她家就会让我去看书，具体是些什么书已经记不得了。只记得有一页是一只老鹰叼着一个人飞过高山大川，应该是一本神话类的书。还有一本是描写打仗的书，封面没有了，封底也没有，足见喜欢看这本书的人之多。故事的主人翁叫张英，其中几页是说去炸敌人的炮阵地，剪开铁丝网进去后，为了不让敌人发现，说要等天上打雷再扔手榴弹，这仅仅是现在脑海中还留存的几个独立画面，却永远也忘不了。

再就是书是装在一个竹篾书箱里的，书箱做工非常好，也是有些年头的了，应当是明清至少是民国时期的用物。因为经常使用且年代久远，竹篾都已经发红发亮，变成了古铜色。楼上堆满了谷糠、木炭等杂物，书箱就在这些杂物中间。打开书箱，一本一本地看，就如一个又一个的梦，一看就忘了时间，也不知自己身居何处，完全融到书中去了。直到姨妈喊我下楼吃饭，才又会回到现实中来。

那些书不知看了多少遍，当看到其中认识的字时，就会骄傲地大声念出来。再往下看，又是不认识的字，不好意思就只有“嗯嗯哼哼”了。后来上了学，从小学一年级升到二年级再到三年级，认识的字越来越多，对于内容的理解也就越来越容易。

再到后来，已不满足于那已有的几本书，就自己买。薄点的一角多钱一本，厚一点的两角钱一本。当我也积攒了那么十几本后，就与同学交换着看，传递着知识，也传递着友谊。

一旦谁买了新书，就会拿到学校里炫耀，课余时间，三五个小脑袋在书的上方挤来挤去，所有的目光汇集在巴掌大的小人书上。翻书的人口中念念有词，其他人的嘴唇也不由自主地翕动，间或发出嘿嘿哈哈的笑声。只要一个脑瓜子撤出了，另一个脑瓜子又会挤进去。

那时的小人书摊是街头一景，街头巷尾随处可见，学校门口或是电影院门口也有，就是在地上铺一塑料布，上面摆着各种小人书。

也有的干脆做成书箱样式的，书箱里分隔，立着打开就是书架，收摊了合起来就可挑走。也有的有固定摊位，或是把自家临街铺面整成一个小人书店，摆的是小人书，来看的却不只是小人，也有大人。看一本两分钱，看完了再放回去，你放得不把稳，书店老板会过来重新放整齐。

一本小人书在手，一旦看得入了迷，周围就显得很宁静，有人喊你也会听不见，直到人家用手在你背上拍一下，就会被吓一跳。也有租回家去看的，只是租金要贵些，书的原价加上看书的两分钱，还书时，书完好无损，扣了看书的两分钱，另外的钱一分不少地还给你。

要是书有损坏，会酌情扣掉几分钱，要是你把书丢了或也不去还了，租金自然是不会还你了。下次你再去租借时，也不会再租借给你了，因为你已经没有了信誉。

那时电视尚未进入家庭，没有电脑游戏，小人书就是儿时最好的精神食粮，是少年愉悦精神、安抚心灵的唯一途径。我痴迷于连环画的程度，几乎像现代少年痴迷于电子游戏一样，很多时候无法自拔。每天从这个小朋友家里借几本，又从那个小朋友那里借几本，看得如痴如醉。

最记得一天放学后，怀揣着跟同学借的一本《鸡毛信》去河边放猪，一看就忘记了周围的一切，脑海里只有放羊娃所处的西北黄土高坡，结果把猪给放丢了，四处寻找不见，原来是猪等不及，自己先回家了。

小人书的历史可以追溯到汉朝的画像石，北魏的敦煌壁画等，它们都是以连续的三五幅画面来描绘故事或人物。最早的是长沙马王堆出土的帛画，画面由天上、人间、地下三部分组成，内容为古代神话传说，绘画的线条规整劲利，色彩绚烂协调，显示出西汉时期所具有的艺术水平。又有五代顾闳中的《韩熙载夜宴图》，宋代的木版《妙法莲华经》插图，都是连用五个画面来描述故事的。

但真正能称为小人书的是清同治末年上海出版业盛行起绣绘画本，据有关史料记载：光绪末年到辛亥革命前后……文海书局、文益书局开创了图画为主，辅以图案的连环画形式的石印小人书种。如光绪十八年（1892 年） 的《玉姣龙全传》《金台全传》出版后，许多书局纷纷仿效。光绪二十五年（1899 年）文益书局石印的《三国志图》收入绘画二百余幅，成为中国小人书的前身。

到了民国时期，上海世界书局于1925 年出版了以画为主的上图下文的连环画，一套六种，取材于中国古典名著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《西游记》《封神榜》《说岳全传》和《红楼梦》等，采用国画绘法，绘制十分精美，并在书上标明“连环图画是世界书局所首创”，这就是“连环画”以及这种艺术形式名称的来历。连环画作为一种中国文化的传播载体，集绘画、故事、文字于一身，以其生动活泼的表现方式、创造过程和阅读便利吸引读者，成为中国文化出版史上一道不可或缺的风景线。

小人书不只是小人们爱看，大人们也爱看。据说毛泽东主席也爱看小人书，特别爱看《三国演义》，还说“小人书不简单哪！言简意赅。就那么几句话，多少大事多少人物就交代出来了，道理一目了然”。

新中国成立时百废待兴，毛泽东主席就于1949年12 月初找到当时的文化部部长周扬说：“连环画不仅小孩看，大人也喜欢看，文盲看，有知识的人也要看，你们是不是搞一个出版社，搞一批新连环画，把神怪呀、武侠啦、迷信啦那些旧东西去掉。”于是，1949年12 月30日，“大众图画出版社”成立，很快组成了一支精干的编创队伍，仅1950年和1951年就出版了四十余种连环画，如《鸡毛信》《东郭先生》《新儿女英雄传》《王秀鸾》《三打祝家庄》等，由此开创了20世纪50年代至60年代初我国连环画创作出版的辉煌时期。

从1951年到1956年，全国共出版连环画1 万余种，累计印数2.6亿多册。在周恩来总理亲自过问下，人民美术出版社的《连环画报》于1973年复刊，一批优秀的连环画作品如《白求恩在中国》《闪闪的红星》《黄继光》《红灯记》《渔岛怒潮》《沙家浜》《李自成》等，各以不同的艺术特色，给青少年送来了精神食粮。

1978年出版的电影连环画《铁道游击队》第一版印到150万册，1979年出版的《小兵张嘎》《洪湖赤卫队》第一版印到100万册。到了1982年，全国共出版连环画册2100多种，8.6亿册，这是新中国成立以来的最高出版纪录。

然而随着海外动漫作品的大量涌进，计算机技术使卡通和动漫摆脱了手绘的方式，形成了从平面到立体的数码文化。读图时代的新鲜资讯、网络技术和国际化交流促进了动漫艺术的迅速发展并自成一派。

卡通和动漫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的造型，更适合当下“新新人类”的审美趣味。连环画因此逐渐失去了市场，读者群变窄，出版与发行也逐渐萎缩。1986年全国连环画出版总数下降至1.3 亿册，1987年再降至7000万册，不少连环画出版部门被迫“关停并转”，一些正在进行的连环画编创工作因而中辍或放弃。

一切成为历史的，都是历史的必然，又不尽然。尽管小人书的创作和出版衰竭，但连环画收藏却悄然兴起。多部连环画原稿在拍卖行拍出天价，旧版连环画的价格更是在10年间疯涨10倍，足以证明连环画的魅力。

每一天都是一个新的开始，每一年都是一次四季的轮回，每一代都有他们共同的爱好与需求，而且无法选择。就如同明清时期要看电视，民国时期要上网购物一样是不可能的。一切的一切不是人们选择的结果，只能是社会与历史所赋予。

小人书是中国的文化记忆，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共同记忆。